北京宗教研究.第一辑

陈进国北京是一个具有深厚历史文脉的首善之区，中国本土宗教、世界各大宗教的文化遗产皆汇聚于此，多元和谐共生。全国性宗教协会和宗教高等院校也齐聚北京。北京更是当代中国及周边地区的宗教学术研究的中心和重镇。民国以来，伴随着现代大学的纷纷建立，关于北京本地的宗教历史与现状，开始受到各个学门的持续关注。尽管北京是元明清等历史王朝的首府，更是民国北洋政府所在地，学术前贤的眼光并非高高在上，而是在重视文献的基础上，眼睛向下，首先去调查北京地方的宗教历史与民众的信仰生活，从而开启了“接近民众生活”的北京宗教研究。学术乃天下之公器。中国民俗学之父和历史学巨擘顾颉刚先生，就是一位北京宗教研究的伟大先行者。顾先生主张，我们要“打破以圣贤为中心的历史，建设全民众的历史”，“探讨各种民众的生活，民众的欲求，来认识整个的社会”，“把几千年埋没的民众艺术、民众信仰、民众习惯一层一层地发掘出来”。为此，民国十四年（1925），他接受“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风俗调查会”之嘱托，联合了容庚、容肇祖、庄严、孙伏园等学人，先行作了“妙峰山进香专号”。顾先生批驳了社会上的“提倡迷信”的指责，强调要懂得民众的“生活法”和民众实现“理想生活”的道路。无论是“在社会运动上着想”还是在“研究学问上着想”，“我们应当知道民众的生活状况”。因为“本来我们一班读书人和民众离得太远了，自以为雅人而鄙薄他们为俗物，自居于贵族而呼斥责他们为贱民”。我们不能只听得“到民间去”的呼声，而看不见“到民间去”的事实。而北京人朝山进香的事，是民众生活上的一件大事。所以，中国现代的民俗学家和比较宗教学家江绍原先生，受顾先生的启示，提出了“法术宗教”“民众宗教”的范畴，对顾先生的北京宗教研究，寄以极大的厚望。值得注意的是，针对当时北京流行的“济度宗教团体”，即我们当下社会刻板印象中的“会道门”或“秘密结社”，如同善社、悟善社，顾颉刚先生同样目光如炬，率先主张以脱敏化的眼光来看这些新宗教结社，应当“把他们的组织与黑幕调查发表”，“因为那些团体的所以能彀发达，一来是因他们会得迎合民众的心理，二来是因知识阶级不屑去顾问，由得他们出手做”。而同时期，伴随着日本的“支那学”“东洋学”的兴起，日本学界敏锐地判断到中国北方的新宗教结社的勃兴，与中国民族—国家的变动有着紧密的关系。如日本的兴亚院已经对当时的道院、救世新教、万国道德会和道德学社开展了调查。在中国学界普遍还以“迷信”“邪教”对这些新宗教结社嗤之以鼻的时候，顾先生“到民间去”的学术慧眼更显得极其珍贵。幸运的是，后来居上的李世瑜、马西沙、韩秉方等名家，终于践行了顾先生未竟的调查理想。笔者历尽艰辛刚刚出版的《救劫：当代济度宗教的田野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版），某种意义上也是对顾先生接近百年之前关注的问题的迟到的田野讨论而已。诚如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所言：“一旦新的思维方式被建立起来，许多旧的问题就会消失。确实，这些问题会变得难以理解。因为，这些问题与我们表达我们自己的方式一同发展。如果我们自己选择了一种新的表达方式，这些旧的问题就会与旧外衣一同被遗弃。”因此，在北京这样的“皇城根下”，我们如何不自以为“雅人”和“贵族”，以同情的眼光和心性的体认，勇于开展北京宗教特别是所有“民众宗教”的田野研究，依旧任重道远。近年来，中国社会科学院开展“学术创新工程”，世界宗教研究所当代宗教研究室一直承担“当代宗教的发展态势”的研究，除了邱永辉教授主持的《中国宗教报告（宗教蓝皮书）》、笔者主持的《宗教人类学》两个学术平台之外，我们也集体地将眼光转向东南亚及港澳台的当代宗教的田野研究，因此有《澳门宗教报告》（邱永辉、陈进国主编）问世。同时，叶涛教授和笔者一直在共同推动“中国民间信仰研究高端论坛”，笔者在推动并开展“宗教人类学学术论坛”和“修行人类学”工作坊（与南京大学杨德睿教授、华东师范大学黄剑波教授一起）。然而，身居燕山“米贵之地”，我们却一直对于这片土地上的宗教历史与现状，长期缺乏当下的关注。多年前，笔者忝列北京统一战线联合会的理事，有幸参加过地方部门组织的当代宗教现状调查，却因研究对象皆在南方，并未注目于此。然而却因此不时泛起了编撰《北京宗教研究》集刊的念头，以期接续顾颉刚先生之关注北京的民众宗教和民众生活之宏志。同室的王潇楠女士坤德雍容，乃直隶名门王树枏（陶庐老人，1851—1936，新疆布政使，编撰《新疆图志》）之玄裔，多年来一直关注当代北京民众的基督教信仰生活。吾等于是共商，拟于2015年7月9—12日，尝试筹办“首届北京宗教研究高端论坛”，主题是“北京的多元宗教与和谐社会建设”，主要针对北京宗教的历史与现状、北京宗教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北京宗教与国际文化交流、宗教在北京和谐社会建设中的积极作用等议题，展开初步的探讨。渥承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北京东岳庙住持袁志鸿道长，欣闻此事，毅然决定赞助本次学术论坛的费用。而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宫玉宽教授，正在承担“宗教和谐论与北京诸宗教关系研究”课题项目，亦决定赞助此次论文集之出版，以成全吾等筹办《北京宗教研究》集刊的心愿，《北京宗教研究》第二辑的现实关怀文字，实得益于宫玉宽教授的成人之美。王潇楠女士一直倾于会议筹办、论文征集以及最后稿件的校对等事宜，《北京宗教研究》第一、第二辑的成功问世，更当感谢王女士的尽心竭力、无私奉献。毋庸置疑，《北京宗教研究》的新莺初啼，是早熟而不成熟的产物。它当下的学术品质仍然略显粗，也远未到达我们“追溯历史”“到民间去”“关注民众生活”的学术理想。古云“事缓则圆”，但开风气不为先，它是否得以有机地生长，仍需要后来者的持之以恒。我们期待《北京宗教研究》可以慢慢地成长为一个平等、自由、开放的平台，与更多不同学门的学人一起，来坦诚地探讨、深化北京的宗教研究。我们也期待《北京宗教研究》可以成为当代中国的宗教学研究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让我们通过《北京宗教研究》，共同见证北京各宗教的多元通和、政通教和。陈进国201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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