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普组合”的外交战略

2008年5月，梅德韦杰夫与卸任总统普京相继就任俄罗斯总统和总理。从此，俄罗斯进入了一个以“梅普组合”为国家最高权力配置的新的发展阶段，其外交也进入了一个新时期。早在普京执政后期，俄罗斯外交政策就已对西方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这使在西方世界颇有市场的“俄罗斯恢复帝国论”进一步抬头。“梅普组合”形成后，有两大因素促使包括西方国家在内的国际社会对俄罗斯的外交政策走势极为关注。其一，2008年8月发生的俄罗斯和格鲁吉亚武装冲突及其后续动向。俄格武装冲突使俄罗斯与西方处于“新冷战”的边缘，也使独联体伙伴国对俄罗斯的“大棒”政策产生恐惧和忧虑，还给俄罗斯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带来一些新麻烦。比如，对俄格武装冲突的政治表态，对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外交承认，等等。俄罗斯在这场冲突中表现出来的武力抗争，是否标志着它对西方的挤压政策由忍耐转向战略性反攻？是否标志着它再度选择以对抗方式回归世界大国之列？这是国际社会，特别是西方国家对“梅普组合”外交战略走势的关注焦点所在。其二，2008年9月美国次贷危机向金融危机的升级及其进一步扩散所导致的国际金融危机。国际金融危机既给发展中的俄罗斯经济以沉重打击，使其跻身世界经济大国的步伐放慢，也给俄罗斯大国外交带来了一些新的机遇。俄罗斯不仅利用反危机因素推进了欧亚经济共同体框架下的经济一体化，“重启”了独联体经济一体化进程，加强了自己在独联体国家的军事政治影响，而且积极推动国际政治和经济新秩序的重建。在金融危机和后金融危机背景下，“梅普组合”究竟推行何种外交战略？怎样实施外交政策？对国际关系产生了哪些影响？这些都是国际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柳丰华博士的这部专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对上述问题进行探讨的成果，是我目前读到的国内第一部研究“梅普组合”外交战略和对外关系的学术著作。这部著作重点论述了以下几方面内容。（1）西方主义、欧亚主义和斯拉夫主义是当代俄罗斯最主要的三种外交理论，在俄罗斯具有深厚的历史基础和广泛的社会政治影响。1991—1995年、1996—2001年、2005—2008年，分别是西方主义、欧亚主义、斯拉夫主义理论主导俄罗斯外交决策的时期。从叶利钦时期到普京时期的俄罗斯外交政策，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亲西方外交（1991—1995年），“多极化”外交（1996—2000年），大国实用主义（2001—2004年），新斯拉夫主义（2005—2008年）。个人（总统的外交理念）、国家（国内政治经济形势）和国际（世界政治经济形势）三个层次的因素的复杂组合，是形成不同阶段不同外交政策的原因。这四种外交政策在实践中均有得有失，它们的兴替反映了俄罗斯独立以来外交政策从探索到成熟的演变进程。（2）“保稳”与合作战略是“梅普组合”所推行的外交战略。“保稳”与合作战略的内容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在国际形势判断上，俄罗斯认为，在当前和未来一个时期，不大可能发生大规模的世界战争和针对俄罗斯的外部武装侵略。尽管从局部看仍然存在一些不安全和不稳定因素，但是，国际形势在总体上对俄罗斯是相对有利的。第二，在战略目标上，一是“保稳”，二是合作。“保稳”的主要内容包括保障国家安全，保卫俄罗斯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保护良好的外部条件，主要是保护和平与稳定的国际环境、保持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关系的稳定，以便俄罗斯集中精力发展国内经济，顺利开展对外经济合作；保持并增强俄罗斯的大国地位，促进世界多极化进程；保持国际战略稳定；保护俄罗斯在独联体地区的主导地位。“合作”要求俄罗斯外交政策保障国家对外“合作”的方针、对外“合作”的性质以及对外“合作”的局面，避免与其他国家和国家集团发生对抗和冲突。第三，俄罗斯对外政策主要担负三大任务：一是保障国家安全，保护俄罗斯的国际和战略安全利益；二是推行经济外交，促进国内经济现代化；三是使俄罗斯成为一个世界大国，谋求对俄罗斯世界大国地位的国际承认。第四，在全球层面，俄罗斯外交政策的优先方向是建立新的世界秩序，维护国际关系的法律至上性，加强国际安全，开展国际经济与生态合作，发展国际人文合作与人权，保障俄罗斯外交活动的信息传达。在地区层面，俄罗斯外交政策的优先方向分别是独联体、欧洲、美国、中国及亚太其他国家。（3）“梅普组合”最初全盘继承了普京时期俄罗斯的独联体政策，之后不得不根据独联体地区的形势变化和独联体国家的对俄政策对其进行调整。对独联体政策的调整，一是在俄格武装冲突之后压制格鲁吉亚，冷落乌克兰；二是利用反危机合作推进欧亚经济共同体框架下俄白哈三国关税同盟的建设，促进独联体经济一体化，加强在独联体国家的军事政治影响。“梅普组合”的独联体政策促进了独联体在多个领域的合作，特别是加快了独联体自由贸易区的条约准备工作；大幅度推进了欧亚经济共同体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框架下的次地区经济和军事政治一体化，同时不同程度地发展了与独联体国家的双边关系。“梅普组合”的独联体政策仍然存在不愿为一体化“买单”、政策工具效率低下等问题，也面临着来自美欧的越来越大的挑战。独联体在梅德韦杰夫“现代化”外交战略中的优先排序与以往相比有所后移，但仍将是俄罗斯外交的优先方向。（4）“梅普组合”时期，俄罗斯对欧盟政策主要受到俄格武装冲突和国际金融危机两大因素的影响，在相互碰撞与交流中，俄罗斯艰难地维持了与欧盟的务实的伙伴关系与合作。俄罗斯和欧盟在能源领域的合作最为密切，在贸易、投资和边境地区等领域的合作也颇有成效，这些已经变成俄欧关系的保稳促进因素。不过，俄罗斯与欧盟之间也存在许多矛盾，如签订新的双方关系框架性文件，签署《欧洲安全条约》问题，欧盟实施“东部伙伴关系”计划，俄欧建立四个共同空间构想及其“路线图”的实施毫无进展等。（5）“梅普组合”时期，俄美关系实现了从对抗到“重启”的转变。“重启”的俄美关系的实质是在有选择竞争的格局下进行有选择的合作。在有选择竞争格局下，有选择合作模式的内含是在核心利益发生分歧的领域竞争，在一般利益分歧领域各行其是或者相互交易，在双方利益契合的领域进行合作。这种模式的特征是竞争为主，合作为辅，因此，可以将其简称为“竞争格局下的合作”。俄美两国围绕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争夺中亚军事安全主导权等问题进行了激烈的斗争。俄罗斯和美国在核裁军、反恐、防扩散和经贸等领域存在共同利益，双方在这些领域的合作颇有成效。未来俄美关系将继续在有选择的竞争的格局下进行有选择的合作，无论俄美关系被贴上“重启”标签，还是别的什么标签，都不大可能超越这种模式。（6）“梅普组合”全面继承了叶利钦和普京执政时期形成的对华睦邻友好与战略协作方针，利用已有的两国高层定期会晤机制以及其他各级别、各领域对话与合作机制，开展全面、深入的对话与合作，取得丰硕的成果，从而进一步巩固了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梅普组合”时期的中俄关系有以下特征：中俄关系的总体架构正在从共同协作向共同崛起过渡；中俄合作领域全方位化，各具体领域合作更加深化和细化；中俄经济合作仍是双方关注和努力的重点；两国友好协作关系的社会基础更加牢靠。未来的中俄关系将沿着不断深化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方向发展：继续加强政治关系和战略互信，继续在涉及领土完整、主权、发展和战略安全等重大问题上相互坚定支持，全面、深入地发展在经济、军事、外交和人文等各个领域的合作。纵观全书，具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学术特色。第一，尽可能地突出俄罗斯外交研究的战略性。本书力图从战略的高度，回望叶利钦和普京时期的俄罗斯外交，把握“梅普组合”的外交。力图从战略的角度，审视“梅普组合”的外交政策与对外关系，没有在细小的问题甚至次要的方向上做过多的关注。第二，力图反映当代俄罗斯外交研究的理论性。本书所论述的外交理论是属于俄罗斯的。研究俄罗斯问题必须懂得俄罗斯人的理论和思维，作者尽可能地去弄懂俄罗斯人的外交理论，把自己的研究心得奉献给读者。第三，将俄罗斯外交与内政紧密结合起来分析。作者在书中尽可能地论述，俄罗斯内政是怎样影响其外交政策的。本书不仅分析了影响俄罗斯外交政策的国际国内因素，而且分析了俄罗斯国家领导人的主观认识，即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历任总统的外交理念、文明认同取向及其对俄罗斯外交政策的影响。第四，注重学术规范性。作者在写作中力求概念、事实、时间和数据准确，观点明确，持论公允，论证清楚。当然，任何人的著作都很难做到完美无缺，特别是对国际现实问题的追踪研究，有许多问题使作者感到无奈。比如，由于资料收集方面的困难，本书的一些经贸数据显得不够新，与此相联系的个别论述还需斟酌，等等。但是，所有这些并不影响本书是国内俄罗斯外交研究中的一部力作。作为柳丰华博士后的合作导师，我很高兴地看到他又完成一部扎实的学术著作，也十分感谢他邀我作序。其实，我在俄罗斯外交研究方面下工夫不多。但是，考虑到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和在同中国关系上的独特性，也考虑到近年来我国读者对中俄关系以及俄罗斯政治经济军事发展动向的兴趣日益增长，我不仅将自己的读后感写出来，也乐于向其他读者推荐这部专著。是为序。孔寒冰2011年仲夏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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