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警杂记

我曾经是一名监狱警察，有近20年改造罪犯的经历，既有条件了解犯人的犯罪经过，又能目睹罪犯改造的全过程。犯人改造时的艰难，犯罪给家庭带来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本手记选取了几个典型案例，记录了他们走上犯罪道路的全过程，其中有经受不住女色诱惑，腐化堕落的企业家;有受地痞无赖欺侮，自行了断的法盲;有自负蛮干，多次“进宫”，在狱中了却残生的老犯……一本手记不可能尽显犯人的众生相，也不可能全面揭示在押犯的心理实质，但窥一斑而知全豹，我希望读者能通过我的文章，感知到身陷牢狱之人的痛苦、无助、懊恼、悲愤，从而得到警示，把“大墙”筑在自己的心里，堂堂正正做人、行事，不让悲剧在自己或者亲人身上上演。我和犯人家属聊天时说过:“老师站在校园，看着天真活泼的学生，享受到的是快乐!因为在老师眼中，看到的是祖国的花朵，阳光、朝气、充满了希望;作为监狱警察的我站在监狱的院子里看着数百名光头孩子，是一种感情上的折磨!他们害人害己，是遭受囹圄磨难的囚犯，看着他们就好比站在山上，看被冰雹砸过的庄稼一样，惨不忍睹!可是，他们的生命还在，虽受灭顶之灾，还要顽强地生存，他们原本也是花朵呀!”这还仅仅是表面现象，犯罪的人内心的痛苦、无奈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我对犯人曾经做过心理测试，他们中90%以上有心理疾病。不否认有的人犯罪前心理疾病已经形成，可是，在失去自由的环境下，良知的拷问，炼狱般的煎熬，无法排遣的痛苦，犯人更易产生心理疾病、精神障碍!促使我做一个有良心的警察的是我的母亲，我不是说监狱的警示教育没有用，关键是所有的教育和诱惑相比无不显得苍白无力!太多的人左耳听右耳跑，一点也不留存，唯独父母的话句句警心，记得深刻!那是1988年夏，我从事监狱工作已经有两年多了，儿子刚刚满月，父母从河南老家来看望孙子，当他们听我谈论犯人的改造生活时，妈妈意味深长地说:“当警察是你的职业，干好工作是领导的要求，可是，做个有情有义的警察却是你自己的事。他们犯的是国法，国家给他们判刑已经是惩罚了，不要再难为他们;犯人也是父母生父母养的，他们生活在人们的白眼中，多不容易，人格都低一等，你们不要刻薄他们，更不能受贿，谁的钱都是一滴血一滴汗换来的，清廉只是虚名，清白才是根本;你也有儿子了，要给儿子做个榜样。”一年后，母亲去世了，她的话成了我当个好警察的标尺，每当思念她的时候，我都想想自己做得怎么样，是否无愧于母亲，无愧于本心!监狱警察，不是都能够设身处地为犯人的前途、生活考虑的，我也不能，是因为法不容情;但是我尽力去想了，去做了，因为法外可以施仁，我问心无愧。我常常想，人生苦难已多，为何还要人为地施加给弱者以灾难?人在冲动之时，无异于烈马奔于崖前，亲人朋友，旁观的人伸手一拦，大声一喝，也许就避免了一次灾难，一次祸害，就能救人于危急，脱人于苦海，若能做到，不亚于佛光照世，岂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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