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甲骨文天文历法研究

殷墟甲骨文自清光绪二十四五年（1898—1899）发现迄今，已百有馀载。作为殷商历史研究的直接史料，甲骨文记录了殷商社会的丰富史实，其中有关天文历法的内容不仅涉及殷人的天象观测和历法编算，而且成为重建殷代观测体系和历法体系足资征信的素材。古代天文历法知识并不只是其时科学成就的体现，它还直接影响着原始宇宙观和宗教观的形成，甚至关系到古代文化诸多层面的问题，因而成为解读原始文明的有益钥匙。所以，古代观测体系与历算体系的重建事实上已成为建构殷商历史的基础工作，对于研究殷商先民的科学探索、政治制度与形上思想，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利用甲骨文研究商代的天文历法与天文观念向为学者所重。1904年，孙诒让著《契文举例》，即以“月日”为章开卷研讨，论述甲骨文的干支和历月内容。1925年，王襄撰《簠室殷契征文》，更辟立“天象”专门，类次考释相关史料，并首证甲骨文所记之商代日食。1929年，郭沫若作《释岁》、《释支干》诸文，两年后辑入《甲骨文字研究》，疏通古今，融贯中西。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后，董作宾相继发表《卜辞中所见之殷历》等一系列论作，终成《殷历谱》一书，以甲骨文所记商代交食为基础，力图重建殷商年代，并进而阐释殷商历史。而胡厚宣出版《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其中《殷代之天神崇拜》、《甲骨文四方风名考释》、《论殷代五方观念及中国称谓之起源》等篇章，已从对天文历法的研究深入于原始宇宙观的探索。这些工作虽属草创，但卓尔不群，不仅对商代天文历法以及其所涉及的殷商史问题进行了有价值的探讨，而且充分显示了前辈学者深湛的洞察力和高明的见识，为日后的相关研究提供了重要启示。甲骨文天文历法的研究历史几乎就是甲骨文的发现史，历一纪于兹，成果丰硕。这意味着对今天的学者而言，建立新的学说其实与对百年来相关研究的回顾总结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长期以来，学者虽于新学说的创建孜孜以求，但对已有研究系统的考辨分析则颇显不足。人们似乎已习惯于对前人观点的简单接受或否定，却疏于起码的证伪工作，这当然对新学说的创立非常不利。新的学术观点必须建筑在扎实而准确的史料之上，这不仅使对史料的分析裁鉴成为首务，而且也使对学术史的检讨不可或缺。显然，忽略这种鉴别与总结的基础工作，后出则难以转精，是非将漫无标准，这于学术的进步当然毫无意义。本书既是对甲骨文所见商代天文历法问题的全面研究，同时也完成了对已有成果的系统总结。全书厘分八章，就甲骨文所涉及的商代天文观、天象观测和历法编算等问题，分门别类加以阐释。由于甲骨学与古代天文历算皆属专学，学者因对材料掌握的不同，理解的差异，致歧说迭出，仁智互见，而从者或臆以取舍，或裁制失据，信疑自持，常使真知反隐没，而谬种广流传，其是非良莠，殊难研判。因此作为一部专门研究著作，为求学术观点的客观平实，本书重在建立学术史的研究背景，通过对基本史料的深入鉴别与综合分析，于各种不同的学术观点，充分研析相关研究所利用的原始史料和研究方法，周加考辨比较，澄清利弊得失，借助对史料的辨析勘核，揭橥卜辞本义，进而寻绎出不同研究应有的学术价值，最终实现去伪学而申真知的学术目的，系统建立作者对相关问题研究的学术体系。可以相信，这种做法不仅有益于研究思路的梳理，便于呈现学术发展的清晰脉络，而且对于建立客观的学术标准也会有所帮助。本书初稿完成于1999年，2007年重拾修订，距草成之时倏忽已历八年，其间又相继有许多重要的资料和研究成果问世，尤其是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文的刊布，为殷商天文历法的研究增添了很多有价值的史料。本书的增补即着重于这部分成果的完善与充实，同时适当配补了部分插图，以方便读者于一些关键问题的争论审夺比较。书中的疏失罅漏一定不少，敬祈读者不吝指正。拙作的修订工作得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的支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的黄燕生主任为该书的出版给予了极大帮助，在此致以衷心的感谢。此书的写作缘于李学勤及张永山两位先生的悉心筹划，初衷是为纪念殷墟甲骨文发现一百周年，作为甲骨学殷商史十项专题研究中的一部，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全书未能及时出版。今拙作即将付梓，张永山先生竟已作古，书以至此，不胜感怀。忆及往事，张先生谦和敦厚的长者风范，使人如沐膏泽，其诲教鼓励，言犹在耳。兹谨藉这本小书，聊以寄托我对张先生的深切缅怀。冯时2011年9月30日识于尚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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